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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前是众人一腔咒骂胡适,把胡适骂了个狗血喷头;现如今大家都不约而同赞美胡适,把胡适赞成了鲜花一朵。胡适这朵鲜花,瓣瓣馨香,人人爱怜。其中一瓣是:胡适恪守传统道德观念。胡适博士尽管年轻时代即学贯中西、名满天下,身边又不缺乏主动追求、愿结同心的才女,但他还是谨遵母命,回到安徽绩溪,娶了没有文化、不会跳舞、不会英文的旧式女子江冬秀,并且跟她白头偕老。
1963年,胡适在台湾去世的时候,蒋介石撰联悼念,联曰:“新文化中旧道德的楷模,旧伦理中新思想的师表”。这幅对联,一直被认为很好地总结了胡适的一生。在很多人的心目中,胡适是近乎圣人的人物。
但实际上,这个圣人并没有一般人想象的那么圣洁,他年轻的时候曾经有过一段荒唐岁月。这不是我的杜撰,是胡适博士本人赫然写在他的《四十自述》一书里的一段经历:
1908年9月,胡适念书的中国公学闹学潮,多数学生退学。退学的学生,组织了一个中国新公学。将近十七岁的胡适,退学之后,就在这所只办了一年多的学校里担任教员,教低年级各班的英文。这一期间,胡适跟几个朋友(林君墨、但怒刚、唐桂梁等),在德国教员何德梅(Ottomeir)的邀请下,经常聚在一起打麻将。“从打麻将到喝酒,从喝酒又到叫局,从叫局到吃花酒,不到两个月,我都学会了。”胡适承认,“幸而我们都没有钱,所以都只能玩一点穷开心的玩意儿:赌博到吃馆子为止,逛窑子到吃‘镶边’的花酒或打一场合股份的牌为止。”几个月里,他们就过着这样的生活。有一天夜里终于闹出了乱子,胡适在一个“堂子”饮酒过量之后,在街上跟一个巡捕发生了冲突,被关了一夜巡捕房。
我之所以要重提胡博士的这一段经历,既不是为了证明一代学术权威胡适是天性风流之人,也不是想要借此贬损一下前辈名流的道德品质以抬高自己,更不是为了说明“浪子回头金不换”的道理来教育年轻一代,我真正想要表达的是:相对宽松的时代有利于文化的繁荣兴旺。
身为教师(中学教师),胡适等人经常跟三陪小姐鬼混在一起,吃喝玩乐。搁今天,媒体一报道,非除名不可——复旦大学陆德明先生就是一个例子。即使是事后若干年,揭发出来,恐怕也要严重损害名誉乃至影响职位,危及饭碗。而胡适先生,不等公安部门通知所在学校领导,主动写将出来,昭示天下。更令人称奇的是,昭示天下之后,他的名誉、职位竟然丝毫都没有受到损害的迹象。写作《四十自述》的时候,胡适是北京大学教授兼教务长,该书出版之后,他依然是北京大学的教授兼教务长,后来还做到北京大学校长。
我不认为上个世纪初是理想的国度,是令人自豪的时代,也不认为教师吃花酒、逛窑子是能够引以为光荣、值得提倡的事情。但是,我猜想,那种宽待人性所需的风气,对于文化的繁荣是不无益处的。大家都知道革命导师的一个著名比喻:婴儿与洗澡水。结果固然应该是:倒掉洗澡水,留下婴儿。但是,这个比喻也不妨含有这样的意思:一个干净的婴儿是从不太干净的洗澡水里洗出来的。换言之,没有洗澡水,就没有干净的婴儿。
五四时期,那些个性各异的文化名人,就颇有风流人物。听说国学大师黄侃、新文化旗手陈独秀,都曾经眠花宿柳。我怀疑,倘若将他们身上的风流连根拔掉,他们或许就不成其为人物了。
世道没有尽善尽美的,我们往往只能在几个有缺点的选项之间进行选择。假如有这样两个时代可供选择:一个是知识分子都“道德高尚”、“情操纯洁”,但是,一个个都只拥有俯首帖耳、胆小怕事的神情;另一个是知识分子大多桀骜不驯、生性风流,但是一个个才华横溢、敢怒敢骂,您愿意生活在哪一个时代呢?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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