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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待客之道”和“客亦有道” 刘梦溪
中国文化的语境下,人人都喜欢讲道,思想史上各家各派,各有其道。儒家讲道,佛学讲道,道家更讲道。“道可道,非常道“,老子的话,无人不晓。本来道是玄之又玄的不可捉摸之物,是“集虚”的形上之体。但形下之日用常行,也每每有道存焉。比如人有人道,神有神道,鬼有鬼道,作父亲的讲父道,治家称家道,尽孝有孝道,女人有妇道,交友曰友道,教学为师道,经商为贾道,喝茶有茶道,插花有花道,谄媚有媚道,甚至盗亦有道。那么待客呢?
中国是文明古国,又是礼仪之邦,慷慨好客是我们的民族性格。因此待客自然有待客之道。要明了待客之道,首在分清宾主。主即主人,即待客迎送的一方。宾即客人,即往访、拜谒、暂居的一方。主人居主位,自家环境,本地风光,人文旧贯,礼俗成习,言语行动一任自然。客人居客位,避地移形,背井离乡,俗异物换,莫辨诚伪,其所为作必然谨慎小心察言观行而後之。但主客相遇,是否彼此相得,关键在东道主。一般地说,诚、敬、纳、喜四个字应该是主人待客的基本态度。诚是前提,无论哪方客人,都须以诚相待。敬是诚的显相,惟敬可以不逾礼数,不使客人有怠慢之感。《礼记》云;“主人敬客,则先拜客。”就是这一层意思。纳是接受和容纳,是拒排的反面。最后是见客而喜,所谓“有朋自远方来,不亦乐乎”。
中国宾礼讲究让客人舒适,没有陌生感,如同在自己家里一样。所以我们有“宾至如归”的成语。《左传·襄公三十一年》有载:“宾至如归,无宁灾患,不畏寇盗,而亦不患燥湿。”防灾、防盗,不干燥,不潮湿,有碍客人舒适安全的各项细节都想到了。而所以如是,则由于身处客位的人,经常会遇到种种蹇难不便,自己又无法解决。因此古人记载“客愁”、“客泪”、“客怀”的诗文特别多,如孟浩然诗句:“移舟泊烟渚,日暮客愁新。” 孔尚任《桃花扇》:“伤往事,写新词,客愁乡里乱如丝。” 南朝沈约亦有句:“闻雁夜南飞,客泪夜沾衣。” 宋张咏的《雨夜》写的更凄苦:“帘幕萧萧竹院深,客怀孤寂伴灯吟。无端一夜空阶雨,滴破思乡万里心。” 这种种情形,亟需细心的主人的关心体谅。所以亚圣孟子谆谆告诫我们:“敬老慈幼,无忘宾旅。”
主人待客既如此,那么居客位的一方是否也需要讲究“客道”呢?当然需要,而且也大有讲究。简单地说,就是主人讲礼遇,客人有礼貌。主人为客人尽量想的周到,客人也要尽量不给主人添麻烦。“入乡随俗”和“客随主便”两个成语,最能反映“客道”的真谛。这两条做到了,主人就会由“色难”变成“色喜”。另一个成语“恭敬不如从命”,说的也是这个意思。“客道”最忌讳的是“反客为主”。主客的互位,按传统礼仪,被视作对东道主的大不敬。
“宾礼”一词,《周礼》有专门的讨论。“客礼”一词,《墨子》也有记载。但“礼主别异”,不同的对象,对待的方法容许有所不同。特殊的客人,不免“敬若上宾”。如果遇到完全违背“作客之道”的不礼貌的“客人”,甚至挑战地主的文明底线,中国传统的待客之道,也不排除动用最后的不得已的手段,即“下逐客令”,驱而逐之——当然那是谁都雅不情愿看到的尴尬局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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