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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中国国家地理》2008年10月 撰文/单之蔷
其实麦金德说的“腹地”范围,包括了俄国、东欧和中亚的几个国家。这个“腹地”北面是北冰洋。围绕着这个“腹地”的是一个环形的边缘地带,这被麦金德称为“内新月形或边缘新月形地带”。这个地带包括太平洋和印度洋沿岸的佛教和婆罗门教文化区,还有受西风带影响的基督教文化区,以及伊斯兰教的中东地区。他把其他地区归为 “外新月形地带或陆岛新月形地带”。
中国历史有一个现象:起源于东北的少数民族,频频入主中原,统治中国,或者是统治半个中国。
鲜卑从大兴安岭出发,最后进军洛阳,建立了北魏王朝。金起源于松辽平原,后来越过黄河,建都开封。蒙古崛起于呼伦贝尔,建立了元帝国。清从白山黑水兴起,进入山海关,统一全中国。
这是为什么?我想起了麦金德的世界岛理论。
他把欧亚大陆和非洲合称为“世界岛”。如果从航天员的视角看:欧亚大陆加非洲,确实就像一个岛。
接着他把世界岛划分为两个部分:腹地和边缘。最偏远的部分称为“腹地”,腹地中的河流都是内流河,要不就是注入冰冻的北冰洋。
这样划分了世界以后,他提出了他的理论:人类的历史就是腹地征服边缘反复重复的历史。他的理论被概括成三句名言:
谁统治了东欧,谁就统治了大陆腹地;
谁统治了大陆腹地,谁就统治了世界岛;
谁统治了世界岛,谁就统治了世界。
为什么腹地能征服边缘?麦金德的解释是:边缘无法进入腹地,腹地却可进入边缘。腹地国家的河流都是内流河或者是注入北冰洋,善于航行的边缘海权国家只能望洋兴叹。
腹地征服边缘,我理解还有两个原因:一是腹地国家的背后就是寒冷的地带,如果要发展,它只有一个选择:征服边缘地区。还有一个原因是,腹地国家向北的那一面,是不用防守的,可集中力量一面向敌。
麦金德的理论对理解“为什么入主中原的总是东北”这个问题很有启发。
但麦金德认为,腹地频繁征服边缘,反过来却不行的原因是因为交通和资源,我觉得用气候或者温度带来解释似乎更好。就是寒带或寒温带的国家征服暖温带或者亚热带的国家容易,反过来就困难。简单地说,就是寒冷能战胜温暖,温暖却战胜不了严寒。
如果把中国看作是一个小的“世界岛”,那么东北就是“腹地”,中原一带就是季风吹拂的边缘地带。
腹地可以进入边缘,而且有强烈的进入边缘的愿望,因为暖温带和亚热带的边缘地区,物产丰富,气候适宜,生活舒适,令寒冷地区的人向往。然而中原温暖地区的人却没有进入寒冷地区的愿望。
推论:贫寒冲击富饶。或者说:落后战胜先进,野蛮征服文明。在冷兵器的时代是如此。
我这里并不是说东北贫寒,恰恰相反,我认为东北十分富饶,但东北的气候具有两极性:
像北极。寒冷超过同纬度地区应该有的寒冷。每当冬季来临,受蒙古高压和极地气团的影响,冬季盛行从有“寒极”之称的西伯利亚吹来的西北风,寒潮频繁南下,冬季特别寒冷。
像赤道。具有同纬度地区所没有的炎热。东北夏季的炎热与亚热带地区并无差别,甚至在7、8两月东北好似热带一样。上世纪50年代,苏联的地理学家竟主张把东北划入亚热带。
在这样极冷和极热环境下锤炼出来的东北人,还有什么环境不能适应呢?
但我并不认为地理环境决定命运,还有许多因素起作用。一个民族征服另一个民族,一种文化战胜另一种文化,是一个系统工程。
历史上,东北一遍一遍地冲向中原。入主中原的东北少数民族,进入中原后,失去了后方不需防守的天然堡垒。成了四面受敌的边缘,等待着下一次被来自东北的力量所征服。
然而17世纪以后,这个历史改变了。俄国人来了。像当年成吉思汗的西征—沿着欧亚草原从东一直快打到大西洋一样,俄国人开始了东征,他们组织起哥萨克,沿北部森林的边缘穿过西伯利亚,直向亚洲东部,从而占领了欧亚大草原。他们长驱万里能成功,也因为他们是沿着同一温度带前进的。从此,俄罗斯取代了草原民族对北方的统治。苏武牧羊的贝加尔湖草地变成了俄罗斯的油田。北方游牧民族被抄了老家,失去了不用防守的后方腹地。历史上来自北方的游牧民族南下的威胁没有了,中国面临的是新的北方腹地国家—俄罗斯。
几番接触,俄罗斯就让清王朝失去了几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。它似乎没有入主中原的意思,但它也渴望南下,黑龙江和乌苏里江就是它南下的结果。海参崴是它们远东的天堂,哈尔滨也曾是。
每当我看到地图上东北丢掉的100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时,我都觉得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:清王朝不许中原向东北移民。为此甚至修筑了边墙—柳条边来防止中原的移民进入东北。
看了麦金德的“世界岛”理论,我有一个额外的收获,就是对清王朝禁止移民的禁边政策有所理解:保持腹地,保持一个没有威胁的空旷的后方。
但是新的移民还是来了,从遥远的万里之外的西方,这是清王朝所没有想到的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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